從馬拉威助產士到北醫博士 Madalitso ,持續累積能量再照亮他人
2020 Dec 28 認識非洲
作者:何佩佳
「我以身為助產士為榮!我愛我的工作!」
今年剛從臺北醫學大學取得博士學位的 Madalitso Khwepeya (以下簡稱 Mada)在某場以母嬰健康為主題的演講中,分享了自己以前在馬拉威從事助產士工作時的經驗與發現。演講的最後,她以「我以身為助產士為榮!我愛我的工作!」,為自己過去幫助無數馬拉威婦女生產的日子,下了一個極富熱情的結論。
對於多數臺灣人來說,助產士已經是一份耳聞但不曾見過的職業,對我個人而言助產士更是傳奇一般的存在。我不禁感到好奇,助產士的工作內容有哪些?是什麼原因讓她這麼喜歡當助產士?又是什麼原因讓她選擇來臺深造呢?
(photo credit:何佩佳)
助產士選擇了我,不是我選擇它
「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對成為護理師或助產士抱有熱情,但是我學著學著就學出了興趣。」
Mada 申請大學失利後,她和父母都開始對她的未來感到緊張,最後聽取旁人的建議開始準備報考護校。自那天起 Mada 從早到晚都待在圖書館念書,後來以優異成績成功考進護校。Mada 回憶起這段過程,她認為「不是我選擇當一名助產士,是它選擇了我。」
以前馬拉威的護校是四年制,前三年學生以成為合格護理師為目標進行訓練,在學期間參加國家考試;接著再進行為期一年的助產士訓練,畢業後經過醫院實習取得考試資格後再參加國家考試。不過,現在馬拉威護校已經改為三年制,助產士訓練也不再是強制必修。馬拉威護校學生畢業後不用自己去找工作,因為馬拉威護理師及助產士評議會(Nurse & Midwives Council of Malawi,簡稱:NMCM)會指派應屆畢業生到特定院所工作。如果不喜歡被指派地點可以提出申請更改,但是通常不會有所改變,因為評議會是將人派到最需要的地方。Mada 自 2010 年從護校畢業後到馬拉威南部區域醫院的一般病房工作,隔年順利通過助產士考試並開始在分娩室工作,時間長達三年左右。
在馬拉威的分娩室裡,助產士們的工作型態是可以與他人協作也可以獨立作業。一般情況下,助產士可以獨自幫助身體狀況良好且低風險的孕婦生產,除非是高風險產婦要生產了或是超出專業能力範外之狀況發生,才需要尋求產科醫生協助。尤其是獨立作業這點,讓 Mada 獲得最多的成就感。
「我很喜歡可以幫助人又能獨立作業,再加上這份工作很有挑戰性,非常需要冷靜和用腦思考以應對各種突發狀況。比方說,有產婦在生產過程中或生產完回到家後去世了,事情就會變得複雜,我必須找出造成死亡的原因是什麼。因此,我得時時刻刻抱持著警覺心工作,謹慎執行每一個動作,幫助產婦們順利生產然後帶著寶寶回家休息。」Mada 提及事情變得複雜是指當有產婦死亡時,馬拉威護理師及助產士評議會(NMCM)會派人到醫院進行調查。如果鑑定結果確定是業務過失導致產婦死亡的話,該名助產士的職業生涯將會提早畫下句點。
除了可協作可獨立作業,助產士的工作型態中還有一項特點,那就是工作完成的時間點是算到產婦生產完畢後六個月。Mada 解釋說助產士的工作從一名孕婦來找她開始算起,直到這名產婦帶著新生兒回家滿六個月並且母嬰一切都正常無虞,她的工作才算完成。自醫院實習期間接生了第一位小生命開始算起,Mada 粗估自己已經接生了超過一百位以上的嬰兒。「實際上應該超過三百個嬰兒,甚至五百個都有可能,但是我畢業進入職場開始工作後就不算了。」
每位馬拉威助產士都會面臨的「總是不夠」挑戰
馬拉威的醫院大致分為三級,分別是位於市區的中央醫院,在鄉鎮的區域醫院和衛生所。醫療資源因分級而產生差距,近一步導致每位馬拉威助產士都會面臨到「總是不夠」挑戰:醫護人員和醫療資源不足。
Mada 表示曾經有一名即將臨盆的高風險孕婦來到醫院準備生產,生產過程中出現突發狀況,不幸的是當時院內缺少關鍵資源協助她脫離險境,這件事情讓她心裡難過非常久。另外,Mada 也提及了轉診系統與相關配套措施不足。「在馬拉威,一間醫院可能就只有一台救護車。我以前工作的區域醫院會接受周圍小型診所和衛生所的轉診申請。只要超過一間以上打電話來說要轉診而且都要用到車,這種時候一台救護車根本不夠用。」
總是不夠挑戰的存在讓醫護人員無法給予病人最即時的協助,另一方面它也造成醫護人員容易陷入過勞狀態。
Mada 以自己最難忘的護病比懸殊經驗為例,她說到當時有四位護理師值日班,其中兩位去吃午飯、一位在手術室幫忙剖腹產手術,她則是在待產室裡照顧孕婦們。由於病床不夠用,有些人必須坐在地上或在外面等待。突然!好幾位孕婦都出現要生了的跡象。「我一個人、兩隻手,所有媽媽同時喊『寶寶要出來拉!』」見狀後的 Mada 先讓自己保持冷靜、不急不徐地跟大家說:「你們全都要生了但是這裡只有我,所以你們必須跟我合作、幫助我。如果你覺得寶寶真的、真的、真的要出來了,就大聲叫我或是喊『護士、助產士』都可以,然後我會去幫助妳。」接下來,Mada 從第一床開始接生並把寶寶放進媽媽的懷裡,然後去幫助下一個產婦生產,同時還要回頭看剛才接生的產婦是不是還在流血。最後,Mada 總共幫助七位產婦順利生產,包括所有事後處理例如確定寶寶會哭。一切工作完成後她覺得內心充滿成就感,同時她也累壞了,只想回家睡覺。
除了上述存在於馬拉威醫療環境的種種不足之外,其實過勞和低薪也是馬拉威助產士會面臨的總是不夠挑戰。這些挑戰沒有嚇跑未來想要當護士或助產士的人,但是造成了人才流失問題。Mada 表示這些種種問題會驅使人們選擇去外國找更好的發展、更好的薪水,還有降低回國意願。
馬拉威助產士除了待在醫院,也會帶著簡易器具去農村家訪。公立醫院提供的家訪工作不會額外收費,雖然對於經濟困難的受訪者是一項福音,但是馬拉威社福預算並沒有充裕到足以支付人人所需,反而變相加重公共醫療資源與財務負擔。
按下工作暫停鍵,到海外尋找尋找解答!
助產士位居生死一線間的要角,他們比起一般人更常練習以平常心與死亡共處。數次與死亡交手的經驗讓 Mada 心裡非常難過,她為了將自己從悲傷中抽離,時不時提醒自己「還有好多孕婦和小生命在等我幫忙!」這些經驗匯聚成一股動力,驅使 Mada 決定到海外深造尋找解答。在待產室工作的第三年,Mada 透過朋友的資訊分享再加上個人努力,成功申請上臺北醫學大學提供的全額獎學金,2014 年順利來臺唸書。
起初,Mada 希望藉此機會找出預防愛滋病母體垂直感染的方法,在她與教授兩人進行討論過後,她決定改為研究生產恐懼( Fear of childbirth)。生產恐懼是懷孕婦女因即將面對未體驗過的疼痛,或其他因素導致心理對生產產生恐懼感。這份恐懼感不僅會影響女性的懷孕調適,也可能增加不良的生產結果。生產恐懼在西方國家相當獲得重視,但是在馬拉威還沒有得到大眾關注,這也使得 Mada 更是下定決心要以此為研究方向。
「孕婦來到醫院之後我們只會在意如何生產,沒有考慮她們心裡會不會害怕或其他東西等等。」
接著,Mada 提出一個例子說明在馬拉威為什麼生產恐懼沒有獲得重視,她表示大多數的馬拉威孕婦不會選擇剖腹產,其中一項原因是當地存在著「只有虛弱的人才會接受剖腹產」這項觀念。沒有人想要被貼標籤,縱使她們知道自然生產可能會痛到不行,仍然不會選擇剖腹產。這個原因不會被輕易說出口,所以外界便產生誤解以為她們是不害怕生產或是夠強壯,甚至沒有生產恐懼。事實並非如此,Mada 在回國田野時發現生產恐懼確實普遍存在孕產婦心中,有時候是文化影響的,有些時候是丈夫造成的。
( 為了研究生產恐懼,幫助更多馬拉威孕婦安心生產, Mada 回國進行田調。/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以前馬拉威社會存在顯著的性別不平等,多數時候是男性說了算。例如要生幾個小孩、去醫院時要接受哪些醫療服務等等;即使婦女想要執行計劃生育,她也得瞞著先生並躲起來服藥。性別不平等讓女性沒有權利和話語權參與跟她切身相關的事情,只能被迫選擇默默接受一切。「女性的心理健康保健沒有得到關注與重視,也沒有被鼓勵把自己的想法、感受說出來。即使這些女性一點都不好,她們大多數時候也只會回答『我很好』。」Mada 接著說:「幸好現在馬拉威的性別不平等差距已經縮小了。」
2016 年 Mada 取得碩士學位並在同年開始攻讀博士學位,她的博士研究承襲了碩士論文的研究成果再加上生活品質這項因素,繼續深入研究生產恐懼。如今 Mada 已經順利拿到博士學位,人們也已經開始叫她 Mada 博士,不過她笑說自己還在習慣這個新身份。
那麼,找到解決方法了嗎?Mada 表示現在都是建議解法,還得等到她回到職場後在實作過程中驗證、再修正,才能找到更具實用價值的解法。「特別是要能夠在馬拉威用!一個東西在某些國家行得通,並不代表它在馬拉威也行得通。總而言之,我希望我的努力能讓馬拉威對於孕產婦的心理保健有所重視與關注,這些女性的聲音需要被聽見。」
從助產士到北醫博士,持續累積能量再照亮他人
即使現實中的種種限制給馬拉威助產士許多總是不夠挑戰,例如醫院只有一台救護車、懸殊的醫護比、變相的公共資源負擔,但是 Mada 總是迅速調整好心態,另闢辦法面對接踵而來的挑戰。
毫不懷疑地相信助產士工作的價值與意義,也在工作裡找到自己的熱情所在。正因為如此,每當 Mada 談及工作時總是能有足夠的自信,跟別人說「我以身為助產士為榮!我愛我的工作!」
一個人的力量有限,需要尋覓與加入更多資源挹注才能解開閉鎖循環。那年,她選擇按下暫時停止工作鍵,帶著明確地目標踏上漫漫長路,找尋幫助更多馬拉威孕產婦安心生產的答案。剛離開學校的 Mada 將會找到適合她的舞台,持續追求個人職涯發展與成就。直至累積足夠能量之後,她期待自己能夠回到馬拉威貢獻所學與分享資源。
(photo credit:何佩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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