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祖魯村莊教我的事
2015 Nov 01 認識非洲
作者:葉菀菱
一開始在 Gane 家的日子相當的不習慣,沒電視電腦,有手機卻沒訊號,電器產品只有煮飯的電爐、房間與廚房門前的燈泡,且剛好遇到他們斷水的時刻,所有的用水只能依賴門口的大水缸,可說相當地克難。但上述這些我都能慢慢習慣,但最難克服的是上廁所這件事!
廁所是在外面的公廁,走路要經過一個小坡,早上還好,到晚上時戶外沒電燈就要摸黑走路,道路泥濘且充滿小石頭,一不小心就會跌跤。門看起來是新的但沒有鎖,風一大就會呈現半開狀態,一開始我還會緊緊拉住,但之後就順其自然了。而廁所裡面當然沒有沖水馬桶與衛生紙(當地人也不使用衛生紙),在城市習以為常的種種,到村莊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我一臉不可置信地問Gane媽媽:「你們都不使用衛生紙的嗎?」她一貫笑笑著回:「我們就像男人一樣阿,哪需要那種東西!」當時,對於已把衛生紙視為生活必備品的我來說,實在難以想像沒有衛生紙的日子。
一直到後來,我細細思考後,才了解這就是他們生活的方式,各種我們視為不便甚至難以接受的事,對他們而言相當自然。
( 晚餐時刻:按照習俗,奶奶要坐在地上。 )
在沒有電視、電腦的誘因下,晚餐時刻大家圍著火爐坐一圈,仔細地聽每個人說今天發生了那些事,興致一來就唱上幾首;三歲的Ann吵著不想洗澡,但奶奶還是愉快地邊哼著歌邊幫她洗,她不高興就潑幾滴水到奶奶身上,逗著大家笑成一團,而這樣的天倫之樂不禁讓我感觸良多。在台灣的我們什麼都有,透過數位就能接收來自四面八方的資訊,一手就能掌握全世界,卻總覺得空虛;而看似什麼都沒有的他們,卻能享受著家人間互相交流的時光,情感真摯而自然。
(左邊是Gane,右邊是Ann。)
「有」與「沒有」這件事,本來就是從我這外人的觀點來看的,他們從來不用3C產品或衛生紙,也沒覺得有任何不便,這就是他們與自然相處的方式。只待短暫幾天的我,如果因為這樣,就隨便下個定義說:「喔,他們就是貧窮又落後,所以這邊才什麼都沒有啊。」這樣跟一般的觀光客又有什麼兩樣呢?旅行讓我思考,同一件事,以不同觀點看,所得到的結果是完全不一樣的。憑什麼我們以自己的觀點決定他們是「有」或「沒有」,換句話說,「富有」或「貧窮」呢?
更讓我想到,從小對於非洲小孩的印象,總是乾枯的四肢及大肚子,醫生會告訴我們因為他們沒東西吃,只亂抓土或樹皮往嘴裡塞,所以大肚子內都是蛔蟲很可憐;大人會告訴我們要知足惜福感恩,想想非洲有多少小孩在挨餓,所以一粒米都不要浪費;網路搜尋會出現骨瘦如材的小孩旁有一隻虎視眈眈禿鷹的照片,文章下面有公益團體的相關連結請大家做點善事,展現人道關懷。這些問題確實存在,也值得重視,但除了飢餓、貧窮外,是不是有其他地方也同樣值得我們學習?
我想,每當我們帶著同情、憐憫的心態看待這樣的現象時,不過只是一昧加強「你好可憐,我好幸福,該知足了」的刻板印象罷了,但是,真的是所有的非洲小孩都這樣嗎?是不是我們形塑對於非洲印象的過程中,多少已帶點優越感去看待這件事呢?Gane一家人的生活模式,給了我很好的反思空間。
( 為了參加喪禮而特別打扮,我借當地人的衣服,穿ANC的衣服及裙子。也是唯一一次在旅行時穿裙子。 )
其實,這次來Isithumba village,是想來參加村裡人的喪禮,而這個難得的經驗,又讓我上一了課。
一開始,Gane媽媽帶我到參加儀式的地點,同時也是村莊的集會所。其實就是一個大棚子加幾張椅子,死者的照片裱框後放在椅子上,沒有任何的鮮花素果或場地鋪張等等的擺飾,一切從簡。聽Gane媽媽說這次去世的人是村裡有頭有臉的大人物,ANC(南非最大黨派)的議員,因此在外面打拼的男人也會趕回來奔喪。整個喪禮維持三天,期間除了短暫的親友致詞、牧師禱告誦經外,其餘時間都在載歌載舞中度過。
對,你沒有看錯,真的是載歌載舞。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可以合理的說服自己是參加一場熱熱鬧鬧的嘉年華會而不是喪禮,因為,這三天幾乎沒有一刻是安靜的!人們就像被囚禁很久後重新獲得自由的鳥兒一般,每個人使出渾身解數,展現非洲原始的熱情、朝氣,除了唱歌跳舞之外,也有人自備空氣槍、鳴笛、哨子等;而歌曲一首接著一首越唱越起勁,舞也越跳越賣力,沒有人在意形象為何;眾人一起發出的音量之大、群舞力道之強,遠遠看就像是一群瘋子,興奮地在戶外空地上開趴!
「這麼歡樂的場面,怎麼可能會是喪禮的樣子呢?」在我的印象裡,喪禮不是該靜默、莊嚴、哀痛中度過嗎?帶著滿滿的疑問,我把問題拋給朋友。
「因為呀,死者生前就能選擇他喪禮的形式,想辦的莊嚴還是快樂,而我們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快樂的喪禮。而你表現得越快樂,就是對死者越尊重,親朋好友也能一起歡樂,這樣不是很好嗎?」頓了一下,他繼續說:「既然人生那麼短,何不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活著?直到最後去世了也是一樣的。」他語氣堅定地跟我說。聽著聽著,我突然想到之前看書讀到的一句話,是出自一位得到癌症末期的教授:「我實在不曉得要怎麼不讓自己不快樂。在我剩下的每一天,我都會繼續享有歡樂,因為人生就只能這樣過。」
那時的我,難以理解癌症病患為何能有這樣的樂觀想法,但今天在這特別南非喪禮上,Gane一家人的互動中,似乎有一點點了解了。
車子顛簸地開在往村裡的泥濘路上。在高度將近海拔兩千公尺卻完全沒有護欄的地方,卻能以約時速一百神乎其技地開著,在朋友的車上好幾次差一點就要和對向來車撞上了,卻總能在最後一刻化險為夷。一路上朋友以他一貫平穩的態度和我說話,表面上我也笑笑地和他應答,殊不知一顆心早已懸得七上八下!我在想,他怎麼能腳下瘋狂地踩著油門,臉上卻像沒事一般掛著安穩的微笑呢?這功力著實不輸台灣的運將阿!
過了一個多小時的折騰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Isithumba village。這是在Zululand裡的小村莊之一,村裡男人大部分都跑到外地工作了,老人、女人及小孩則留守家鄉,男人們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會回來。村民多以畜牧、農業為主,因此在路上經常能看到羊群、雞隻悠閒地散步,連車子都要讓他們過呢!
一下車,朋友十一歲的姪女Gane就熱情的迎接我,帶我去見她的家人,後面跟著她三歲的妹妹Ann,Ann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像是看外星生物般好奇地望著我,只是當我也想轉身看她時,她卻害羞地跑開了,到了晚上才一個人慢慢晃回家。當天晚上,我有點擔心的問Gane的媽媽:「她這麼小,自己到處亂跑沒關係嗎?」想不到她氣定神閒地說:「不用擔心啦!這村莊的人都認識Ann,不會有問題的。」
她這一番話著實丟了一個震撼彈給我!來南非旅行之前,大家耳提面命地跟我說:「南非治安太可怕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安全。」的確,南非驚人的犯罪率是旅行者的隱憂之一,是我們不得不正視的課題,而我也因為這樣,總是謹慎的面對新環境,不讓自己成為犯罪者眼中的肥羊。
Gane媽媽的一番話提醒了我,雖然身處異地要隨時小心,但安全與不安全,其實是因地而異,受媒體的影響,我們很容易忽略南非還是有好的那一面存在,因為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信任」,就是Gane媽媽可以無後顧之憂的讓Ann往外跑的原因吧。
圖片來源 : 葉菀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