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布衛生棉開始，認識盧安達的女性私密事話題

作者：小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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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把水倒下來，它馬上就吸收了！」來自我服務機構的一名銷售員拿著水瓶和布衞生棉做示範，圍觀的顧客們都嘖嘖稱奇。

我每次實地考察看到的是：如果是女銷售員負責介紹產品的話，男性客人總會避開與她的眼神接觸；如果是男銷售員講解的話，女性客人也同樣會迴避他的眼神，而其他男客人則有點尷尬地苦笑。無論顧客的反應如何，我都很佩服我們的職員，總是很有自信地和顧客討論和介紹衛生棉。

兩年前，我在盧安達那間非營利機構工作時，曾經販售過布衞生棉這個產品。在許多發達國家包括香港和台灣，我相信雖然使用布衛生棉的女性仍是少數，但起碼越來越多人對它有認識。在富裕的國家，女性考慮選擇使用非用完即棄的衛生棉，通常是從環保角度出發。

那麼，關於衛生棉和女性私密處的事，在非洲小國盧安達又是一個怎樣的話題呢？



(Photo by Autumn Goodman on Unsplash)

從產品銷售角度分析在盧安達販售布衛生棉

根據我服務的機構所做的市場調查，盧安達顧客對於月經這個生理週期已經有基本認識，起碼不是那種匪夷所思的謬誤，例如覺得正值經期的女性身上被鬼怪依附。顧客也都明白女性需要衛生棉或類似的產品去應付月經。

那麼作為一間服務農民，以提供農作產品和訓練為主的非營利機構，我們為什麼賣起了布衛生棉來呢？

盧安達仍然有許多貧窮的女性使用一些舊布、甚至樹葉來製造自家製的衛生棉，這是一種非常不衛生的做法。當現金流允許的時候，她們也會購買一次性使用的衛生棉，但通常不能負擔一年十二個月都用即棄衛生棉，偶爾還是要回到用幾塊舊布勉強應付的時候。我服務的機構主要顧客對象是郷村與郊區的農民，業務宗旨是要讓農民的生活好起來。當要擴展產品版圖時，便大膽起來考慮其他可以改善整體生活素質的產品，在多番考量和市場測試之後便決定推出可重複使用的布衛生棉。

對於我服務的機構來說，其實盧安達本身已經有很多因素，令布衛生棉得以成功推出市場。

首先，正如之前所說，盧安達婦女之間的基本衛生意識已經存在，對於市面上的即棄衛生棉亦有所認識。有一些大牌子能夠把衛生棉做得很便宜，所以在郊區也能夠看到這些品牌的足跡。Kotex 是在郊區最流行的大牌子，基本上 Kotex 就是衛生棉的代名詞。即使要買其他牌子，消費者在小舖裏也會詢問「有沒有Kotex ？」

第二，我機構推出的布衛生棉是一項比較便宜的選擇。在郊區的小商店能以大概一美金買到一包十片左右的即棄衛生棉。一美金在我們眼中看來是很便宜的價錢，然而對於貧窮的鄉間女性仍然是一項昂貴的開支。我機構售賣的布衛生棉大概六美金左右，一包有四塊衛生棉。乍看之下這是一片天價的衛生棉，但只要清洗乾淨，可以重複使用一年。這樣一年十二個月下來，比起每個月都購買即棄衛生棉，用我們的布衛生棉其實節省了一半以上的價錢。

在清潔產品方面，只要每次把衛生棉清洗乾淨，並確保在太陽下完全曬乾了，再把它收疊起來，便可以重複使用了。在郊區生活的家庭，即使自己屋內沒有自來水，至少平時也會在社區內的水龍頭取水使用，洗衣服的時候順便清洗布衛生棉。

第三，在 2017至 2018年時的盧安達市場沒有什麼競爭對手，最起碼沒有其他機構或公司在我們主力服務的郊區售賣布衛生棉。這解釋了為什麼我們的客人其實不知道有可以重複使用的布衛生棉；同時，也代表著如果我們能成功向顧客推薦這項產品的話，他們就只能向我們購買。

最後一個原因是，盧安達有一種支持這個產品的文化根基：性別平等。

我曾在另一篇文章《盧安達的性別平等：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仍有漫漫長路要走》比較深入地討論過盧安達的性別平等文化。雖然距離達到真正的性別平等仍有一段漫漫長路，比起所有非洲國家甚至某些西方國家，盧安達已經在女性待遇上做得相當好。這種相對發展趨近成熟的兩性平等文化，代表著我們的顧客非常樂意討論，或者考慮一些能夠改善女性健康和生活的產品。在市場調查的過程中，每當問到經期對女性的影響，不論男性或女性受訪者，他們都會提及到生理不適、不能外出工作或上學、不能進行社交活動等等。在盧安達，估計每四位在學女童就有一位會因為月經而不能上學。

我得到的印象是，女性很清楚她們因為月經而面對的困難，而男性亦同時很理解和體諒，似乎也希望為他們家中的女性找到解決辦法。

(銷售員正在向顧客介紹布衛生棉。／照片由作者提供)

（銷售員正在向顧客展示布衛生棉的吸水力。／照片由作者提供）

銷售策略考慮：用家與買家

雖然不是刻意顯示我服務的機構有多走在文化尖端，但剛好被指派負責開拓布衛生棉的產品經理是一位男士，也正好是我的好朋友 Paul 。

「在我們的市場調查和第一階段試點銷售當中，我們明白到這個布衛生棉的買家不一定是用家。」雖然不是從市場推廣和行銷出身，但作為產品開拓負責人的 Paul，很快地能把這個用家與買家的概念放在這支產品上。

「有一些女性顧客與我的團隊聊天時，起初是顯得有點尷尬的。」幸好我服務的機構已經在郷郊社區和對象顧客群中建立了良好的信譽和關係，所以整體來說調查和試售過程尚算順利。Paul 也留意到，不光是女客人，男性的顧客也很有興趣了解布衛生棉這個產品。雖說盧安達大致上兩性平等，但有些女性仍然習慣經丈夫同意後，再消費購買某些日用品或者是嘗試新產品。因此產品團隊留意到，在推廣布衛生棉時，要理解銷售對象是用家還是買家，這個當然不難分辨了！從而用不同的角度切入討論顧客需求。

如果是男性考慮購買的話，銷售員當然要抓緊顧客想當一個好爸爸或者好丈夫的心理，說服他們把這個產品買回家，讓太太和女兒每個月的那幾天都不用過得那麼辛苦。

我在後來實地考察時，看見銷售員和顧客對於布衛生棉和女性健康的討論，和 Paul 在調查時期所看見的是一致的：由於這個話題始終有點尷尬，我們的銷售員會盡量避免準確地提到某些詞語或身體部位。他們會很有自信，光明磊落地把布衛生棉拿出來，然後直接把水倒在衛生棉上面，展示產品的吸水力強。接著，他們只會說「吸水力強」、「使用時不會感到不舒服」、「需要時把它和衣物一同清洗乾淨」等等。整個銷售過程不會聽到「月經」、「陰道衛生」、「經血」等等這些太過露骨的詞語，反正只要大家明白大概意思便可。

這有點像我在烏干達那位清潔阿姨，明明對各種避孕方法都很有認識，但一直不願意用到「保險套」這個詞語。她向我提到避孕方法有打針的、吃藥的、和下面用的……。談及到女性健康和性自主的話題，大家暫時還是婉轉一點好。

其他種月事產品，盧安達人接不接受呢？

雖然我明知道和盧安達人能夠談論衛生棉，已經是很開放的了，但還是很好奇他們對其他女性私密處產品的認識和看法。我和郊區的農民討論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如果翻譯員不清楚我在說什麼的話，也可能會翻譯得很糟糕。我決定與身邊幾位最要好的朋友兼同事打聽一下。「在考慮衛生棉這個產品時，你們有同事對衛生棉條的市場反應作出調查嗎？」其實我明知故問。

「沒有正式調查，但以我們對自己人的認識，這個暫時是不用考慮的。」我的盧安達朋友包括 Paul 在內異口同聲說道。這種入侵性的產品，對於性文化仍然保守的盧安達來說，暫時是不太有可能的。我身邊這些比較有世界觀的女性朋友起碼對需要放入體內的衛生棉條不會陌生，但她們也一般不會使用。

「你們有聽過月經杯嗎？」我得寸進尺，再多問一條更加明知故問的多餘問題。

月經杯是一般香港人也未必會認識的產品，即使在西方國家，這也只能算是個剛剛開始被接受的月經產品。基本上它就是一隻用矽膠或乳膠製造的杯狀容器，放進陰道內，在月經期間收集經血。每次在身體內可放置四至八小時，拿出來把經血倒掉，用清潔的水沖洗，便可重新再放入陰道內使用，但當然每個月或者每幾個月需要徹底用熱水清潔一下。月經杯都是可重複使用的，以環保為其中一個賣點，壽命由一年至三年不等，甚至更長。

我去盧安達工作之前也有考慮過購買月經杯，在香港開始尋找這個產品，亦上網查看很多資料和用家的討論，深入地了解這個東西。我還記得起初找到唯一一間售賣月經杯的店舖是一間性玩具商店。我明明覺得尷尬，但也抬起頭來大方自信地走進店舖內，幸好店主非常友善和耐心地為我解釋月經杯的選擇。我最後並沒有馬上購買月經杯，而是等到在盧安達遇上了幾個月，明白了工作和生活模式，之後一次回香港時才購買的。

我的盧安達朋友當然沒有聽說過這種月經產品，但覺得聽來這個概念不錯，只是在文化和實際衛生配套兩方面而言，我們的盧安達農民顧客都不適合使用月經杯。文化上的阻礙和使用衛生棉條一樣，暫時是不可能說服盧安達女性把這些外來物放入自己的私密處；從衛生角度看，由於不是所有人家裏都有自己的水龍頭，通常洗手間也沒有洗手的硬體配套，所以根本沒法每次都把月經杯清洗乾淨。

從實際使用情況和衛生角度比較各種衛生棉、衛生棉條、和月經杯的清潔處理方法，當然即棄衛生便是最清潔的選擇。但之前說過，每月都用即棄產品的話，對我們的顧客群的經濟負擔來說有點重。

現在開始看到有些西方的慈善機構想把月經杯引入非洲，或者透過捐款形式免費向非洲女性送贈月經杯。也許這個出發點是好的，但我對這些計劃抱有懷疑態度：如果不能考慮到她們生活上的實際困難，即沒有隨手可得的乾淨自來水，無法好好地清潔月經杯，最後導致私密處發炎或其他更大的問題，甚至是更嚴重的身體慢性中毒，可謂得不償失！

女性衛生用品市場與兩性平等

盧安達政府自去年開始豁免了所有即棄衛生棉的進口稅，因此即棄衛生棉售價變得便宜了；雖然對布衛生棉來說，市場上的競爭者因此增加了。但是我認為對整體盧安達女性來說始終是好事。

因為各種政府規例和限制，我服務的機構最後被迫選擇退出盧安達市場，實在感到非常可惜。題外話，比起其他非洲國家，在盧安達經商要與極權政府合得來這點非常非常重要！但是我選擇相信，布衛生棉這個產品短暫地在市場上出現過，也已經為當地女性健康話題出了一分力。盧安達也有不少非營利機構向學校提供有關女性健康的培訓，雖然是暫時性的，並非正式課程之一，但是這些機構都正在積極向政府爭取把這種衛生教育納入必修的課程範圍。

回想起那位尷尬地微笑的男顧客，最後還是主動要求買下了幾包布衛生棉，說是要給太太和剛剛升中學的女兒做禮物的。我們都知道：要達致真正的性別平等，男性的參與是不可少的。這位男顧客讓我感受到未來有一天，在盧安達的家人和朋友之間談論女性私密處的健康，不會再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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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照片來源：Photo by Autumn Goodman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