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濾水器：製造安全飲用水的超簡單科技，將「非洲製造」帶進國際市場

作者：小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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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我對安全飲用水的定義，就是把水龍頭流出來的水拿去燒開，便為之乾淨安全、可以飲用。在某些歐洲國家，有時候可以直接飲用水龍頭的水。在香港，我有些朋友家裡是安裝濾水器。

五年前，我初到盧安達鄉村地區。當時住的員工宿舍有提供陶瓷濾水器，第一次使用時我心裡便產生了疑問，因為乍看之下毫無科技可言，而且還不用燒開水就能喝了？直到我看見濾水器上有某些聯合國所提供的認證，心想應該是個挺安全的標準吧。所以沒有深究，就飲用了兩年半的陶瓷過濾飲用水。現在來到烏干達工作，公司竟然打入了居家用濾水器市場，再加上我也有朋友在這個行業工作，這下我才慢慢發現原來陶瓷濾水器可講究了！我也從市場調查和銷售過程中，看見了本地人對飲用水的各種看法。

這篇文章結集了我在公司處理濾水器專案、烏干達陶瓷濾水器公司執行長的業內洞察，還有我對烏干達濾水器市場的見解。

（以上三張照片都是在烏干達，各種不同公司出品的陶瓷濾水器。即使外觀不一樣，操作原理都同出一轍：把水龍頭水（或者任何未經處理的水源）倒入濾水器內，陶瓷濾芯再過濾出安全可飲用的飲用水。/ 照片由作者提供 )

烏干達的飲用水供應情況

已發展國家對於發展中國家的安全飲用水討論，過往一直都比較聚焦在挖水井或是大型基建飲用水項目等方面。其實提供安全飲用水不一定要如此大費周章，一個簡單的家用陶瓷濾水器也可以解決問題。

首先說一下安全飲用水在烏干達的普及程度。截至2016年為止，烏干達只有 20.7% 的家庭從水龍頭取用飲用水。在我今年 (2021) 所做的市場調查中，發現 62% 受訪者從水龍頭取水，18% 的受訪者是從河流、溪澗或者各種水井打來的水，其餘則是買瓶裝水。

另外，購買我們公司常品的顧客當中，有 15% 的人不作任何加工處理，直接飲用水龍頭水或河流水。這個調查數字已經比起整體國家情況來得好：在整個烏干達四千多萬人口中，有超過 50% 會經常飲用未經處理的污水！單單從以上數據已經可見，能為顧客提供安全飲用水的濾水器，應該是有市場的。

我還有一個有趣的發現是：很多烏干達人會選擇使用多個水源，或者使用超過一種飲用水處理方法。

不同於我在香港或其他發達國家的經驗，烏干達人會根據外在環境、所得或者其他需要，使用不同方法取得安全飲用水。例如：人們通常在家裡用煮水壺燒開水龍頭水，停電時用木炭等原料燒開水或者直接購買瓶裝水。部分貧窮人士在負擔得起的時候會生火煮水，經濟拮据時、沒有閒錢購買多餘的木炭時，直接飲用觸手可及的水源。

看完烏干達整體安全飲用水的情況，你或許會以為貧窮人士才需要購買我們的濾水器，獲得安全飲用水。當我對產品和市場深入了解之後，赫然發現其中意想不到的賣點——無論家庭經濟狀況如何，陶瓷濾水器都能找到買家。

陶瓷濾水器：既簡單又複雜的科技

分析市場之前，需要先理解產品。正如我之前提及到自己第一次接觸陶瓷濾水器時，心裡想著「它看上去是如此的簡單，簡單到難以信得過的科技」。陶瓷濾水器使用方法非常簡單，把未經處理的水放進濾水器，讓濾芯過濾出可以飲用的乾淨水。該產品的靈魂和精粹在於那塊陶瓷濾芯，以陶瓷作為主原料，同時配合其他物料來製造。

現在，烏干達及東非國家市面上有各種陶瓷濾水器，陶瓷科技和選用物料大同小異，最刁鑽的就陶瓷濾芯的「最佳公式」。不同物料的使用比例、物料之間的配搭、最終濾芯成品有多大有多厚，這些都是做出最佳濾水器必須要考慮的。

濾水器的產品研發聽來複雜，其中最簡單和最易懂的原理就是濾芯的過濾孔非常細小，小到能過濾 99.9% 的細菌。就是如此簡單的方法，使過濾出來的飲用水可以安全飲用。濾芯的厚度也在部份程度上影響著過濾後的飲用水的乾淨程度，比較厚的陶瓷有更大機會把細菌過濾掉。例如下面圖中所示，右邊是我朋友公司在烏干達本地工廠製造的陶瓷濾芯，左邊是市場上其他比較便宜的產品所製造的陶瓷濾芯。

陶瓷厚度只是其中一項影響因素，不同物料的配搭公式也會影響過濾效果。

（上圖為我在家裡使用的濾水器。每天把水龍頭水放進上層器皿，下層就是過濾出來的乾淨水。/照片由作者提供）

（不同陶瓷濾芯的厚度可以有很大的分別，雖然並非100%直接影響過濾出來的用水品質，但通常比較厚的濾芯比較有效。/ 照片由作者的朋友授權提供）

烏干達人對乾淨飲用水的看法

在提供安全飲用水的工作中，我跟在烏干達陶瓷濾水器公司擔任執行長的朋友，我們都發現了當地人對飲用水的各種看法，其中不乏意想不到的發現。

不少受訪顧客都表示不願購買我們的濾水器，因為他們不覺得自己有處理飲用水的需求。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因直接飲用污水，染上腹瀉、霍亂等疾病。與此同時，比較有衛生和健康意識的受訪顧客，多數已經知道未經處理的飲用水會對健康帶來什麼影響。另外，也有人提及到「如果因為飲用污水而生病，我去看醫生的費用比買濾水器還要貴。所以，如果為了省錢而直接飲用污水，可謂得不償失。」

雖然知道污水不能飲用，但是也有不少人誤以為在非洲熱帶國家肆虐的瘧疾是透從污水感染的。本地人對瘧疾見怪不怪，可是仍不完全清楚它的傳染途徑。

我的朋友告訴我：「烏干達政府其實在飲用水衛生教育這一塊做得很不錯，早年極力推廣的飲用水安全教育之中，非常重視燒開水這一環。這讓大部份烏干達人認為只有經過煮滾沸騰過的水，才是安全可以飲用的。」

對比起其他東非國家例如鄰國盧安達，烏干達人很明顯是比較傾向使用燒開水作為處理安全飲用水的方法。人們有這個意識當然是好事，但也有可能直接影響陶瓷過濾器的銷售。不購買我們濾水器的人還說「我只相信燒開水」，他們信不過看上去什麼都不是的科技。有趣的是，即使是購買我們濾水器的人，有時候也會把過濾過的水再拿去燒開水，才感到雙重保障。

最後，我們發覺如果整體衛生意識不夠全面的話，只把重點放在如何處理污水作為飲用水一途，不足以確保人們健康。許多人即使燒開水了，也會把乾淨飲用水儲存在不乾淨的容器，又或者是放在潮濕或容易讓細菌滋生的儲存器皿。到頭來，乾淨飲用水還是接觸了細菌，讓使用者仍然生病了。

這個很微小的例子，顯示出許多發展中國家的各種發展項目，如果只活在自己範疇的泡沫裡就會誤以為已經深入地對症下藥；其實，仍然有許多周邊相關問題未被解決，進而影響整體人民生活品質的改善。就像在疫情之下，即使許多人知道要戴口罩，但是在餐廳摘下口罩後仍會看到許多人不掩蓋口鼻地打噴嚏，又或者把口罩拉到下巴、經常用手觸碰口鼻等等。沒有全面理解病毒傳播方法，只是純粹執行「需要戴口罩」這一項指令的話，不足以減低病毒傳播的風險。

(我們公司在鄉村地區，向居民展示濾水器。/照片由作者提供）

（我公司的銷售人員向客人解釋濾水器的使用方法。/ 照片由作者提供）

除了得到乾淨飲用水，顧客購買之前還有什麼考慮？

如果說純粹因為需要安全的飲用水，那麼只要價錢合理，濾水器這類產品不就容易賣到成行成市了嗎？正如所有產品經理一樣，我從顧客市場調查中發現到他們仍有其他考慮，如果不了解烏干達顧客的日常生活習慣和背景，便沒辦法做好產品推廣。

這項既簡單又複雜的濾水科技，除了陶瓷濾芯外，濾水器的形狀和外觀對於飲用水乾淨程度是完全不影響的。其中一個非常多顧客提及的考慮點，就是濾水器的過濾速度。我們公司販售的各款濾水器的過濾速度，由每小時 1 公升至每小時 1.5 公升不等。我朋友公司的產品大概每小時過濾 2 至 2.5 公升左右，算是速度比較快的濾水器。

我自己即使已經使用了陶瓷濾水器快三年，從來沒有想過流量的重要性。因為我大部份時間都是一個人住，一個人所需要的飲用水，過濾得再慢也會足夠我用。但是，烏干達顧客很多是跟大家庭一起生活，都市家庭的平均人數為五人，鄉村地區則是八至十人。在一個五口的家庭，如果所有人同時想喝一杯 200 毫升的水，已經是 1 公升的份量。濾水器若是一小時都提供不到 1 公升的飲用水，那麼大家豈不是要排隊飲水？

在烏干達家庭文化中，大部份人會生許多小孩，這件事情對於我們售賣濾水器產品有什麼啟示呢？做家長的都明白只要家裡有活潑、好動的小孩，貴重又易碎的物品就不能放在小孩可以接觸的範圍內。我們公司售賣的濾水器其實不太「穩重」，孩子在家跑來跑去，不小心碰撞到濾水器的話，它便可能會摔破在地上。已經有顧客像我們公司投訴說「家裡的濾水器被小孩弄破了，你們的一年保養可以包含這種維修嗎？」我們需要誠實卻又不好意思地回覆說：「用戶自己造成的損壞，我們當然不能免費維修」。我們公司從此學到產品的內容和兼顧程度，對烏干達家庭來說很重要。

至於經濟能力比較高的顧客，陶瓷濾水器對他們來說又有什麼吸引之處呢？

一、相對於購買瓶裝水，就長遠來說使用濾水器比較省錢。

在烏干達，大概 15 至 20 公升用於大型飲水機的（像辦公室使用的那種）瓶裝水，價錢是 1.5 至 3 塊美金不等。如果一個中產家庭大概四至五人左右，每人每天在家中喝一公升飲用水，不到一星期就需要購買一次瓶裝水，一個月為了安全飲用水的花費大概落在 9 至 10 塊美金左右。市面上售賣的各種陶瓷濾水器，包括我公司的和朋友公司所售賣的，價格從十幾美元至四十多美元不等。雖說一次付出幾十美金購買一件產品，不是所有中產顧客能隨便做出的決定。但是對比起瓶裝水的價格來說，很明顯不出幾個月或最多半年左右時間，已經能夠省下錢來。

二、在家中使用陶瓷濾水器比起買瓶裝水來得方便、快捷。

烏干達的顧客服務許多時候強差人意，要不自己外出買瓶裝水，要不讓人給你送貨。大部份時間都不能相信他們在你要求的送貨時間內到達。再加上近一年的疫情，在不同程度的防疫和封城措施之下，交通運輸方面出現了不少阻礙，更加令顧客信不過瓶裝水送貨的服務。自己家裡有一個陶瓷濾水器，什麼時候需要喝水、什麼時候需要增添飲用水，完全由自己控制，不用假手於人。作為對服務速度要求非常高的香港人，我也是萬分認同這一賣點。

雖然購買濾水器之前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是用了之後發現不用定期購買瓶裝水和等待送貨，真是方便無比！

（朋友的公司在社交媒體上宣傳他們的濾水器，賣點也是「你不需要出去購買飲用水」，掌握了顧客在疫情封城期間外出麻煩的需求。/Photo credit: Purifaaya IG)

一個可能擴展至海外市場的「非洲製造」科技

我公司售賣的濾水器都是由中國製造的，我們只是進口產品到本地販售。我朋友公司的整個物流鏈都在烏干達境內，是這個國家唯一一個陶瓷濾水器的本地製造商，也是整個非洲大陸最大的供應商。它們非常重視產品品質，每一件產品都得經過嚴格測試才可以到市場售賣。製作和測試過程總共需要一個半月的時間，也難怪它們能夠做出一個能夠與瓶裝水安全程度媲美的陶瓷濾水器。

現在，我在公司裡負責的陶瓷濾水器產品專案，它和我以往在其他公司負責的產品專案不同。但是研究用戶與市場需求的過程中，我得到的結論是一樣的 ——「我們在西方國家學習到的商業理論都不能在非洲市場直接使用。」每次做深入的顧客調查，總會有意想不到的新發現，有時甚至慚愧自己在東非已經住了四年有多，仍然沒辦法好好地理解當地顧客心裡。

這次與以往我負責過的其他產品專案，不同之處在於我第一次購買了公司產品，而且我非常喜歡！以前我們公司販賣的產品，我總覺得是針對本地顧客的，我這個外國人用不著；這次我很高興，找到一件幾乎所有不同類型顧客、不同經濟能力的人都可以用得著的產品。「外國」和「非洲」之間，不用刻意分開來。

我朋友的公司甚至在考慮拓展非洲以外的市場。剛好來自德國的投資者對它們製作的陶瓷濾水器，已經表態有興趣，並對產品的未來發展潛力有信心。

如果它們的產品能夠拓展至德國和其他歐洲市場，這將會是一件非常興奮和令人鼓舞的事，因為終於有「非洲製造」的產品能夠進軍發達國家市場；更重要的是，這並非我們一般已知的非洲手工藝品，而是一個在非洲本地製造的簡單好用科技產品。

非洲本地製造能夠被帶到發達國家，相信是烏干達甚至可說是非洲國家在國際舞台上被認同的重要突破。

（朋友的公司在烏干達本地工廠製造的陶瓷濾芯。/ Photo credit：Official website of Spouts comp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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